混乱与秩序

Written on December 31, 2022 (1 min read)

刚搬了新家,花了七小时把新买的床架从头到尾安装好,拧螺丝拧到怀疑人生,我感叹自己的坚持,但是到最后还是腰酸背痛,觉得自己有点老了。7个小时的时间,两只手徒增几道老茧。回望这一年,无论空间和时间如何变化,它始终是混乱与秩序交织的一年。

人生的秩序性来自于安排好的一顿饭,一个和朋友的见面,一场旅行,我的2022开始于波罗的海三小国的一次旅行: 在拉脱维亚一家参观喝南瓜汤,吃了随便点的一道菜,随机性给人惊喜。在爱沙尼亚,我在火车上仔细端详一位在报纸上读读写写的老奶奶,拍着窗外徐徐向后行走的雪地。下了火车,在路边看蜷缩在河边的鸭子和天鹅,一父子在旁边逗白天鹅,还喊着白天鹅和他们回家。后来,搭上去芬兰的轮渡,再一次到赫尔辛基,已然是冰天雪地,寒风凛冽,想起上一次夏天来的时候,这种冷峻的气息悄然隐藏了,可能夏天是芬兰的保护色,行人还是一如既往得冷漠。最后在瑞典看完瓦萨博物馆和斯德哥尔摩的地铁,一天之内瑞典这个国家的美把我的审美上限提升了一个级别。

而人生的混乱来自于各种不确定性,可以是吃饭噎到,也可以是飞机误点,或者是一个离谱政策的落地,甚至是一场战争。劳东燕在一月写的《直面真实的世界》遭到封禁,我那一段时间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拿出来读一下,那一句 “疫情之下,岁月静好的想象终于难以维续,因为兵荒马乱的日子,距离每个人都几乎只有一步之遥。”,而这兵荒马乱的来源,不是病毒,更多的是这个刻舟求剑的清零政策,一个不以人为中心的冷酷冰冷政策下,剩下的只有荒谬和无情,人性的丑恶,在这个时间里像弱者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一定会被一直记住。世界的另外一端,普京宣布进攻乌克兰,我难以想象2021年我在乌克兰基辅的地铁下,还和同学开玩笑说这地铁这么深,打战了肯定全部逃进地铁。随着乌克兰东部逐渐沦陷,战争的影响远超蝴蝶效应的速度,很快欧洲陷入了供应链的危机,能源危机接踵而来,超市里的食用油供不应求,能源账单指数上升,物价上升,肉眼可见超市的所有产品涨价,为了抑制全球性的通货膨胀,美联储加息的步伐宛如车轮战,导致美股暴跌,比特币暴跌,硅谷科技公司开始裁员,全球金融萧条近在咫尺。到今天为止,这场战争还在继续,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所谓正义的战争,发起战争的人,比如普金,希特勒之流,成为众矢之的是第一步,而血债血偿是所有被殃及的乌克兰人的心声。

最让人无力的是,这些混乱和恐怖,还来自遥远的哭声,他们是丰县铁链女八孩妈妈,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四月的上海,东航坠机,贵州深夜转移放舱的大巴上的乘客,乌鲁木齐火灾,还有更多因为疫情而待业失业或者失去生命的普通人。如果我们对遥远的逝去的生命都没有一点难过,那我们如何面对自己的丧亲之痛?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听不合时宜《在远方与日常的割裂中,人该如何自处》,这期podcast我今年估计听了100次,就在这无数次的回放中,好像我和主播一起在分担这份痛苦,不断轮回每一份沉甸甸的社会问题,像针扎一样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年初的时候,官方总有一些媒体会去教育民众,让民众非必要不出行,但与此同时,这一片土地一直在上演具体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事情不具体的诡异现象。没有什么事是非必要的,身边的一切都是必要的,一张白纸的内容,一次和朋友的聚会,一次旅程,一次呐喊,一场精彩的世界杯球赛,人的尊严人的价值,所有人都应该被当做人看待,勇敢,公平,正义,自由,这些都是必要的。

我是一个特别容易共情的人,每次在微博上看到一些类似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的视频,我有时候会有难以呼吸的窒息感,之后转化为长达好几天的抑郁。或者听到一个白人朋友说去泰国能任意让亚洲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好像在种族的优越感面前,屈从意味着常态,他们的存在是可以随时dispensable的,这一切不论是互联网的,还是现实世界的东西都让我反胃和恶心,可能是一个人待久了,今年这种状态尤为强烈。为了适当管理调整自己的多巴胺分泌,我做了许多医学的笔记,还买了几盒补剂,后来自己一个人背上书包,去了一趟葡萄牙,轻装上阵,我只是去放松心情,感受花怎么开,水怎么流。走到距离里斯本几公里外的Sintra, 石碑上写着“陆止于此”,这种尽头感给人一种重获新生的力量感,在海边看海浪拍打礁石,自然的一切都是如此随机但恒定,驻足不久,就坐上回城的巴士,仿佛从那之后人生开始了新的篇章。多巴胺释放的时刻当然还有很多,我去看了Ed Sheeran, Coldplay, AJR的演唱会。我去了一趟纽约,因为时间有限没有逗留很久,但是短暂的时间里,我去了百老汇看音乐剧,在时代广场休憩,在纽约排列整齐的高层建筑之间穿梭,猎奇地在博物馆里拍陈列的古董,在中央公园漫步,我十分享受这种青春感,我真的全情投入,热爱这一切。

几个月前,我辞职了,我很感谢我第一份工作的所有同事,最后一天的午餐,我尴尬于自己无法周全预定饭馆的慌乱和好像沉浸在刚毕业的小心翼翼里,但又感受到同事加倍的暖意,好像有点无罪释放的不安。这两年的工作我获得了很多技术上的成长,但内心里我也想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需要换一碗水测试自己的能力。至此之后我个人的工作生活从布鲁塞尔转移到了阿姆斯特丹,感觉又一次站在人生的路口, 每一次做出选择,我都想起风雨哈佛路里面的一幕: 女主角在经历人生家庭各种混乱之后回到社区学校,在地铁上的独白“我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些秩序感”。我一直在给我人生做一些维持秩序感的盘算,等我真的到了荷兰,发现一些更加拥有约束感的秩序性让我有点难以适应,比如更加高冷的邻居,条款更加细致和严肃的外籍事务办公室和市政厅,上下公交都需要刷卡,谈话更sharp的同事。有一天坐在公交车上,阴雨绵绵,我看着外面草原上的牛马,有一股想回到布鲁塞尔那种相对“混乱”社会的冲动和对当下的悔恨,我第一次如此迅速地后悔,虽然布鲁塞尔有不太干净的街道,尿骚味的地铁,夜里撒酒疯的醉汉,但这种少了条条框框的布鲁塞尔更加兜得住各种各样的人,它不缺乏温度,好像从某种程度上提供了适度的安全感。

尽管我有时在抱怨,但我还是成功得到了我想去的地方。我愈发觉得,只要你一直聚焦,聚焦所有的细节,往对的方向跑下去,一直跑,你能到达你想到达的任何地方,我一直很感激我一直有往前走的动力,因为我相信 Your strength will equal your days. 但是前几天我在微博上写道“享受当下的每一个时刻,看乾坤大,草木青,无穷无尽地往所谓更高更更纸醉金迷的世界前进未必是人生唯一的答案,人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人生还有许多其他更精彩的事情,去电影院看《瞬息全宇宙》,在酒店里熬夜看《风骚律师》,写一个脚本去刷美签slot,写一篇技术博客,看《送你一颗子弹》,《叫魂》,写一封感谢信,第一次当舅舅,去感谢别人的善意,去和朋友吃一餐散伙饭,或者……去争取谈一场恋爱。

世界的分崩离析仍然在继续,生活还是要继续,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坐在地上弯腰拧螺丝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邻居的老爷爷,年过60,戴着个精致的草帽,过来打招呼互相认识,握手后他就回去了。几分钟后,门铃又响了,还是这位老爷爷,他手上端着一碟荷兰人跨年会吃的两个油球,说送给我吃,还问我食物够不够,需不需要帮忙,走之前很真挚地和我说“you’re young and live alone, if you need anything, don’t hesitate and come to us”. 我内心感激无比,我会一直记得这份善意,这是我混沌或稳定的人生轨迹中的时刻,它与我漫长人生中的其他闪闪发光的琐碎一样,细碎却无比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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